徐老師的教鞭

其實我在六合國民學校的時間很短,只唸了一年就畢業了。那是民國51年6月,家父任職的中國人造纖維公司替當時廠裡的一些工程師們在頭份廠的右邊蓋了一批宿舍,於是我們家就於當年的暑假由竹南搬到了頭份,而我也由竹南國小轉到了就在宿舍隔壁的六合國小。剛進六合時還真是不習慣,因為祖籍河北的我好不容易才在竹南將台灣話學得差不多,就轉到一個課餘時間全講客家話的學校,而我那口標準的「京片子」在校園裡可是讓我吃足了苦頭……那時我唸的是六年乙班,導師徐老師,對於我們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們實施的是「愛」的教育,因為往往是「愛」之深,也就「責」之切,在那體罰是家常便飯的歲月裡,我經常是因為搞不清楚幾隻雞跟幾隻兔子在同一個籠子裡,或是哪個火車要開多久才追的上先開的火車,而被叫到講台前面和一群同樣不開竅的小子們接受老師的「愛」,每天被「愛」的結果是雙手紅腫下發誓長大以後一定要去當老師,也去找一群小朋友來溺愛一番。回憶中在六合短短的一年裡,除了惱人的算術之外,也有一些難忘的往事;一位六合早期的校友在高中畢業後加入空軍,經常在我們朝會時駕著軍刀機前來共襄盛舉,站在司令台上的師長曾被噴射機的噪音騷擾的不得不停止那漫無止境的訓話,而我站在隊伍中卻被那飛機在清空中翱翔的姿態迷住了,看著那架飛機以藍天為畫板在六合操場上空留下一幕幕動人心魄的空中絕技,就在那時我又決定長大之後不去當老師了,去當飛行員不是更有趣嗎?當然,在那個一切以聯考作為最終目標的年代裡,不論在作文課上說我的志願是老師或是飛行員,都得先進一所好中學才行,所以即使我對飛機有再多的興趣,我還使得先搞清楚那個籠子裡有多少隻雞,多少隻兔子!而天生愚蠢的我雖然知道「勤能補拙」,卻偏偏懶惰成性,於是徐老師就不厭其煩的對我實施「愛」的教育。徐老師的教鞭還是有他的用處,除了讓我在冬天裡雙手痛的抓不住筆之外,也把我送進了台北的徐匯中學,我記得那年我還是六合唯一的畢業生到台北去考中學的,而入學考試國文數學兩科192分的高分總算沒丟六合及徐老師的臉。初中三年在徐匯,高中三年在竹中,雖然唸過的書本疊起來比我還高,但是我似乎並沒多長任何知識,每天還是懵懵懂懂在想「長大之後我要去當……?」在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之前,家父就奉命調到國外服務,而我也就在高三下那年隨著家人移民到了國外,初到國外時進入當地的學校,英文跟不上是預料中的事,而沒想到的卻是我的數理程度在班上竟遠遠的超過其他同學,想來在徐老師那根教鞭策劃下的「愛」的教育究竟還是相當有效的!高中畢業之後我進入紐約的航空工學院就讀,那時雖然不再需要知道有幾隻雞和幾隻兔子在一個籠子裡,但是我們卻要知道比雞兔同籠要難的多的物理問題,然而每當在思考那些似乎永無解答的空氣動力學問題時,我總會想起徐老師的那根教鞭,似乎那根教鞭仍在鞭策著我,而往往在那時多難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在大學畢業之後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航太界服務,所參與過的專案有二十多件,其中比較出名的是「賀伯太空望遠鏡」、「火星探測器」及「太空梭」等專案,而火星探測器完工之際,所有工作人員的簽名都被用電子儀器焊在一片積體電路板上,那個探測器在1996年登陸火星之際,我曾激動的落淚,我想到的是那個曾經連幾隻雞和幾隻兔子都算不出來的我,竟然可以參與這個在人類太空探險上佔著相當地位的專案,徐老師的那根教鞭可真是造就了我!在天氣晴朗的夜晚,我會在後院用天文望遠鏡去尋找火星,同時想著遠在天際的那科紅色的星球上,竟有我的簽名在那裡,徐老師的教鞭竟然把我打到那裡去了!

新書發表會

今年的新書『飛行員的故事』第三輯已經出版近四個月了,在台灣已經辦過了兩場相的成功的簽書會。回美國之後卻一來因為工作相當忙碌,再來也是考慮到場地與時間的安排,所以始終無法確定一個日期來與讀者見面,分享這一本新書。後來經過北加灣區世界文化廣場的戚主任及杉磯的名主持人林慧懿的鼎力協助,現在終於定好了日期與地點,可以將這本書中最精彩的一段配上相片與航圖,介紹給大家。 洛杉磯的時間及地點則配合世界書局的年度書展,在五月二日下午一點於世界日報總社,1588 Corporate Ctr. Dr.Monterey Pk, CA 91754舉行。 希望對空軍有興趣的朋友屆時前來捧場。

星星的殞落

今年一月十日我回到國內為我的新書『飛行員的故事』第三輯舉行新書發表會,到台灣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為這件事打電話給李子豪大哥,希望他能前來捧場。那天是李大嫂接的電話,她以我最熟悉的鄉音在電話上跟我說:『…..子豪打球去了,我讓他回來打電話給你………』聽了她的話,我的腦海中立刻浮起了子豪大哥那副永不服老的樣子,雖已年近八十,但是每次見到他時,他幾乎總是神采奕奕的穿著一身運動裝,拿著球拍,永遠精力十足的模樣。認識子豪大哥是在二十年前,他在任職三軍大學空軍學院院長的時候,但是我對他的神交卻開始在更早的四十六年之前………….那是在民國五十二年十一月七日,子豪大哥駕著一架F-104A在執行演習任務時,於台南市上空著火,為了避免飛機在市區墜毀時可能造成的巨大傷害,他冒著飛機隨時可能爆炸的危險,將那架主油箱著火的飛機飛離市區,並以順風落地的方式落在台南基地,這在當時是一件相當轟動的新聞,各大報紙都曾詳細的報導這個事件,也對子豪大哥做了相當詳細的介紹。。那時我才是一個初中一年級的學生,雖然有著想與英雄相識的衝動,但是自己也明白我們之間的距離,所以我當時只是將他的名字牢記在心,期待日後能有機會結識這位空中英雄。在五十年代後期那幾年間,子豪大哥在繁忙的工作期間也勤於筆耕,那時的『中華民國的空軍』這本雜誌上幾乎每一個月都會有他的散文,他以穩健的筆法,詼諧的口氣,寫下了一個飛行員在工作與家庭間的種種趣事,而我也由那些文章中對他有了更多的瞭解,因此感覺上似乎我已經認識了他一樣。民國五十八年我隨家人移居國外,但是「中空」雜誌卻像是一位最忠實的朋友一般,每個月準時的前來向我報告空軍中一些耳熟能詳的飛行員近況,所以即使隔著浩瀚的太平洋,我也陸續得知子豪大哥當了七中隊的中隊長,升了一大隊的副大隊長,再後來又成了三聯隊的聯隊長。民國七十七年我回國渡假,經由祖凌雲將軍的引薦,認識了當時的總司令陳燊齡將軍,那天在與他聊天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久居國外的我,竟對空軍的家務事瞭解如此之深,於是他問我家父原先在空軍哪個單服務,因為他認為只有空軍子弟才有可能對空軍有這樣的認識,沒想到當我表明家父不是空軍,而是西北工學院畢業的工程師時,他立刻告訴我,他也是西北工學院的校友。於是當天在照顧子姪輩的心情下,他問我想認識空軍中的哪些人,及想到哪裡去參觀,我當時立刻表示想認識李子豪將軍及想到F-104的部隊去參觀。在陳總司令的安排下,我當天下午就到了三軍大學的空軍學院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子豪大哥,那天因為我們是初次見面,所以一開始只是非常客氣的交談著,直到當我指著他辦公桌上的一個少女相片問他,那是不是他的大女兒祖嘉時,他才發現我竟然對他有著相當程度的瞭解,再加上在交談中我不時的說出一些他在二十多年前他所寫的一些文章片段,我們之間的緣分才頓時開始發酵。那次在台灣停留的兩個星期裡,我們竟然相聚了三次,我離開台灣的前一天晚上,他請我在大直的一家小店喝茶時,非常慎重的同我說:『你我神交二十餘年後竟真能相識,不能不說是緣份,希望我們能珍惜這份緣,你就把我當成大哥,以後在台灣有甚麼事就直接找我……』 而此後,他真是以大哥的情懷來照顧我,我每一次回台灣,不管多忙他一定安排時間見面,有一次我搭華航的飛機於晚上八點抵達桃園,等辦完手續,乘車到台北空軍官兵活動中心時,已是晚上十點左右,沒想到一進大廳就見到子豪大哥滿臉笑容的在那裡等我,這份情誼真是讓人永世難忘。他瞭解我對空軍的嚮往,所以每次我回台灣他都會將他難得的假期帶我去各個空軍基地參觀,去認識一些新的朋友,也會帶我去空軍公墓去憑弔那些殉職的官兵,同時向我解說那些他的同學,學長,學弟們的英勇事蹟。 他知道我喜歡蒐藏任何和空軍有關的物品,所以他經常的給我一些軍中的紀念品,有一年他在他小女兒祖君來美國旅遊的時候,竟將他的整套將官制服連同大盤帽都帶來給我,後來我將這套軍常服,連同他先前給我的全套飛行裝裱裝在兩個特製的鏡框中,如今這兩套軍裝在我的小展示室中佔著相當醒目的地位。因為我曾以單親的身份照顧我的兩個女兒許多年,在那段期間子豪大哥不斷的以信件來鼓勵我,在其中的一封信件中他給了我一個影響我至深的忠告,他說孩子不是光靠規矩來管的,而是要以規矩配合著愛心來帶的,這個規勸不但讓我帶出了兩個好女兒,更讓我看到了子豪大哥真情細膩的一面。在他退休之後,我邀請他到美國來玩,一同去遊覽加州的好山好水,當然也去參觀了航空博物館,在那停了上百架飛機的展覽坪上,他告訴我那些他所飛過的飛機故事,而我則將那些他沒飛過但我很熟悉的美國軍機的故事說給他聽,我們這一來一往間,卻讓陪我們同去的友人看的目瞪口呆,事後那位友人將那天的航空博物館之遊比擬成武林高手的過招論劍,說光是聽我們之間的對話就像是上了一堂珍貴的航空近代史課!後來子豪大哥曾在洛杉磯小住一段期間,而我那時也經常到洛杉磯出差,所以在下班之後經常到他家裡去坐坐,他會在吃完飯後,帶著我騎腳踏車在他住的附近去逛逛,我是在美國開慣車子的人,隨著他在小巷間踏著腳踏車穿梭,卻也拾回了不少青春的回憶!子豪大哥也是個相當熱衷於球藝的人,以往他在帶我到空軍基地去參觀時,總會找機會與那些年輕的現役軍官打場羽毛球,那時他雖然已年過六十,但是在球場上卻經常將那些只有他一半年紀的軍官打的無法招架。 今年一月十八日那天下午我在空軍官兵活動中心舉行新書發表會時,子豪大哥及大嫂一同前來聽我演講,本來事後他說要請我及內人一同吃晚飯,但是看我在發表會完了之後還忙著替書友簽書,及與許多前來捧場的朋友周旋,於是他說等過兩天我們再約個時間見面,我也就匆匆的揮了揮手與他道別,心想這次我要在台灣待上四個星期,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哪!沒想到再打電話去找他時,李大嫂卻在電話裡告訴我:『子豪走了!』她說話的聲音相當的平靜,所以我一時還沒會意過來,正想問他去哪裡時,突然意識到她說的不是『出去了』而用的是中國人形容大去時所用的『走』字,我一時怔在那裡,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子豪大哥,我們不是還要約個時間一道吃飯的嗎?幾年前在一次閒聊時,他曾告訴我以前他在軍中服役的時候,他一直認為隨著他心愛的F-104化作天邊一縷煙雲,折翼而去,是他安返天家的最佳途徑,後來由軍中退役之後,他還是希望哪天他要走的時候,是一大早高高興興的起床,然後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踏上不歸路。如今看來他還真是得償宿願,只是在他瀟灑上路之際,卻留給了我們椎心的思念。我想起四十多年前他所寫的『我駕星星趕太陽』一文,文中的氣勢充分的表現出了他那一代軍人的灑脫,更想起我們初識時他所提到緣份,相識是緣,相聚更是緣,緣在長相攜,緣盡長相憶,緣起緣滅是自然,也是一種無奈,子豪大哥驀然辭世,固然讓我悲痛萬分,但是恆古以來從沒有不散的筵席,如今他脫下了世間的塵服,換上了天國的飛行衣,真是可以無憂無慮的飛行了。子豪大哥,在飛往天家的路上,我知道你是不會寂寞的,因為許多先你而去的同學們正在天際編好了隊形等著你去加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