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哥哥!

中華民國空軍健兒關永華已殉國三十年,在撰寫這位英雄的故事時,查訪他的家人卻是一大難題,多方打聽之下總是緣慳一面‧然而皇天不附苦心人,奇蹟竟在身邊發生了…… 1997年8月5日下午,下班之後回到家中,本想馬上到樓上的書房去趕一篇答應主編的文章,但是當天炙暑難當,樓上的溫度已經接近95 度,熱得實在無法坐定,所以我就將檔案卷宗拿到樓下,預備在飯桌上來寫。  剛到樓下沒多久,就有人來按門鈴,妻應門之後告訴我是承裝冷氣的包商來估價,我因為已經開始動筆了,所以就要妻陪著他到房子各處去看看及量一下每個房間的尺寸以決定冷氣機的大小。    英雄早逝令人灣惋惜 我在寫的那篇文章,是描寫一場在1959年7月5日臺灣海峽上空所發生的一場空戰,因為那場空戰中的一位關鍵性人物──關永華中尉──在空戰後八年,也就是1967年飛行失事殉國,所以在這三十年後寫這篇文章也有紀念他的性質。  我不認識關永華,也從來沒有見過他,但是我卻對他一點都不感到陌生,因為在過去幾年來,當我走訪一些曾在臺灣上空,海峽雲端立下過戰績的飛行員時,他們在回述當年奮戰藍天的情節之外,總會提起一些在清泉崗的趣事,而在提到那些往事時,他們總會提起關永華,提起他的機智,他的幽默,以及他的豪爽,當然他們更會很惋惜的提起他的英年早逝。  祖凌雲將軍在提起關永華時說:「他是我所遇見過最稱職的僚機,當我帶著他執行任務時,我覺得僚機該在那個位置時,往那裡一看他一定已經飛在那裡了!」  李子豪將軍在談起清泉崗舊事時說:「所有的晚會裡只要有關永華在,氣氛一定不一樣,他有那種能將最木訥的人都可以逗笑的本事。」  愛國真正言行合一 張甲在回憶與他共事的時光時說:「有些人光是嘴巴上說愛國,他可是真正的做到了言行合一,以他的尊翁和遠東航空公司的關係,他很可以辦理退役進入民航,但是他卻選擇留在空軍裡為國賣命。」  聽了這些人對他的描述之後,心中不自覺的勾畫出了一個年輕、英挺的飛行員形象,不但幽默豪爽,更有著1960年代道地軍人的模樣,當時我就覺得如果今天他還在的話,我們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也就是那時我起了替他寫一篇故事的念頭。  要寫他的故事,就必須多方面去找他的資料,而我所能找到有關他的消息卻都是由他軍中的朋友處得到的,如果能找到他的家人,由另一方面再去多瞭解一下他的生平,那麼寫出來一定會更生動。 祖凌雲將軍告訴我他記得關永華的遺孀張玉玲女士在十年前還住在台中安康一村的眷村,我可以先到那裡去找找看。於是我趁1996年回臺之便請李子豪將軍帶我到安康一村去拜訪張女士,但是很不巧,我們去的時候家裡沒人,而且據鄰居表示關永華的兩個女兒目前都在美國加州工作,因此張女士長年在美國居住,很少回台中眷村,當我問他們知不知道張女士在美國的地址時,那個鄰居笑著搖了搖頭。 查訪家屬一波三折                回到美國後,我向張甲打聽知不知道關永華的女兒住在加州哪裡,他很快的告訴我他知道並且馬上將她的電話給了我,當我很興奮的打電話去時,回答我的卻是電話公司的錄音帶:「該號已變,本局無新號資料。」  我又向空軍總部政戰部主任李天羽將軍處求援,李將軍曾在幾年前擔任台中三聯隊聯隊長,而且三十年前也曾在三大隊和關永華同事過,因此當我向他說明事由後,他很熱心的告訴我他會替我打聽,一旦有消息他會馬上通知我。  一直到 1997年七月中旬我都沒有關家的任何一點消息,而為了讓這篇故事能在十一月關永華殉國整三十週年的時候刊出,「中國的空軍」雜誌社主編告訴我必須在九月中以前將稿件送達,於是在八月初我放棄尋找關永華家人的念頭,同時以我所擁有資料開始撰寫「東洛島空戰──兼懷念關永華」。  遠在天邊近在咫尺 妻帶著那位冷氣包商將整個房子檢查過後回到飯廳時,我正在沉思如何的去刻畫這個我素昧平生的空軍軍官,所以並沒有多注意他們兩人的對話,直到妻提醒我該騰出點空間來讓那位包商來寫估價單時,我才注意到我的資料檔案已經將整個飯桌佔滿了,我趕緊將零散的剪報、影印及相片收到一旁,就是那時,一張關永華的相片由檔案夾中滑了出來。而那位包商也剛好在那時將他的資料放在飯桌上,他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張相片。我正想將那張相片收起來時,那個包商卻先我一步的把那張相片拿了起來,並且仔細的端詳相片中的人物。我等了一會兒,但是他卻沒有將那張照片放下的意思,於是我沒好氣的問他:「怎麼?你認識相片裡的那個人嗎?」  那包商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我緩緩地說:「他是我哥哥!」

八六海戰中的空軍小故事

五十年前(民國54年)的8月6日,氣候非常的壞,傾盆大雨由前一天下午開始就沒有停過,清晨三點多鐘時,在清泉崗基地宿舍裡睡覺的三大隊大隊長陳燊齡上校突然被電話吵醒,作戰組組長通知他作戰司令部已下令,擔任警戒的四架F-104進入座艙待命姿態,隨時待命起飛。陳燊齡一聽之下知道情況緊急,於是趕緊起床,趕往警戒室。 當他趕到警戒室之後,由作戰組組長處知道事情的大概:海軍「漳江」「劍門」兩艘軍艦在大陸沿海東山島附近執行特種作戰任務時遭到中共海軍多艘魚雷艇的攻擊,需要空軍緊急支援。就在三大隊的F-104進入座艙待命之際,四大隊的F-100也已經完成掛彈待命起飛,等作戰司令部下達出發命令之後,F-104將負責制空掩護任務。 沒多久之後聯隊長張濟民少將也趕到警戒室,在聽完陳燊齡向他報告過狀況之後,他順口問了一下當天晚上是哪四個人擔任警戒,當他發現擔任二號機的飛行員是一個剛完成戰備的中尉時,他絲毫不加考慮的要求立刻換人,陳燊齡猶豫了一下,因為通常聯隊長對於任務人員的派遣並不參與意見,那天也許一來是任務特殊,再來也因為該中尉是第一次執行夜間警戒任務,所以聯隊長希望換一個較為資深的人員來執行這個作戰任務。 陳燊齡也知道那個中尉的經驗不足,但是他認為既然已經完成戰備就表示訓練合格,可以擔任作戰任務,如果當場換人不但表示上級派遣不當,對那名中尉來說也是一項挫折。所以陳燊齡當時向聯隊長表示,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那位中尉由待命的飛機中出來,換上另一位飛行員,這將是對那位中尉的一個嚴重打擊。當時聯隊長聽了之後,還是決定要換人,因為當天晚上的任務是一個真正的作戰任務,「不是開玩笑的!」陳燊齡大隊長當時為了那位中尉的前途,竟然當場向聯隊長表示,大隊部在鑑定那位中尉飛行員「完成戰備」時,也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在執行任務時,那位中尉出了任何差錯,那表示大隊的訓練不夠紮實,那將是他本人的過失,他將會負起一切責任。聯隊長在聽了他這樣的解釋之後也就不再堅持。 那天清晨四點多時,終於收到了作戰司令部出發的命令,四架F-104帶著狼囂的吼聲衝盡了黑暗的夜空,但是趕到海戰現場時卻不見任何船艦的蹤影,我方兩艘軍艦已被敵艦擊沉。 「漳江」「劍門」被擊沉之後,國防部在痛定思痛之際,決定要主動進擊大陸以雪前恥,這個進擊的任務就落在三大隊的肩上。 根據國防部所擬定的作戰計劃,三大隊將派出八架F-104G戰鬥機各攜兩枚響尾蛇飛彈,分兩批進入大陸,如果中共方面有任何攔截的舉動,我方飛機不必另行請示即可逕行接敵。 陳燊齡在接到命令之後,當即決定身先士卒親自領隊出征,副大隊長張汝誠也自告奮勇要擔任副領隊隨同出發,於是我方F-104部隊第一次出襲敵陣的作戰任務所排出的陣勢就是:大隊長陳燊齡率領四架飛機由金門方面進入敵區,副大隊長張汝誠率領另四架飛機由汕頭方面進入敵區。 執行任務那天,八架飛機完全保持無線電靜默,起飛時沒有聯絡塔台,起飛後也沒有呼叫戰管,一直保持軍用最大推力直奔大陸。陳燊齡以三萬呎高度由金門北邊進入大陸後繼續西飛,一直到深入大陸五十哩的地方才開始迴轉盤旋,等待中共軍機前來攔截。 那天飛在大陸上空時他的心情十分的複雜,他知道如果有任何敵機起飛攔截的話,他及他的僚機們一定會將敵機擊落,這是他在軍中多少年來受訓後的直覺反應,但是他的天性卻不是好戰的,當初參加空軍為的是保衛國家,抵抗外辱,然而他這輩子卻沒對外國人開過一鎗,所爭戰的對象都是中國人。為了不同的理念,也為了捍衛和自己一樣信仰的國人,在戰場上他對敵機開槍時決不會遲疑,不管對方飛機內坐的是哪一國人士,事後也絕不會後悔,只是他會想到什麼時候兩方主政人士才會有那種大智大勇以非武力的方法來解決雙方的差異? 然而那天中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想來中共方面由雷達測知我方飛機的速度及高度,不願打那沒把握的仗,所以沒有起飛攔截。二十五分鐘之後因油量關係,陳燊齡按照計畫帶著飛機回航,飛出大陸前的一剎那他再回頭對著神州投下最後一瞥,那是他此生中最後一次飛臨大陸上空,也是他軍旅生涯中最後一次執行進入大陸的作戰任務。

另一個二十歲消失的生命

隔著太平洋,聽到有一位二十歲的青年在台灣自殺了。 二十歲,多麼年輕的年紀!生命幾乎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我為那驟然而止的生命感到難過,他自殺的理由我不懂,想來他覺得那個理由值得他親手將自己的生命之火捻熄。 二十歲的人對事情的考量當然和我們不同,因為我知道四十餘年前我的想法和今日的我是有著顯著的差異。 在我這個年紀,會覺得沒有任何事是值得去自殺的,任何問題都有解決的方法,但是生命一旦結束,卻無法重來。 死,是一個人遲早會面對的歸途,只是我們有必要提早去面對它嗎? 四十四年以前,我的朋友金靖鏘,二十歲不到就由空軍官校飛行專修班二期畢業,當時他滿腔熱血,希望在「確保台澎金馬」的國家政策下,獻出一份力量,來保衛這塊土地。然而,他所獻出的卻遠遠的超出那「一份力量」,他在畢業還不滿三個月的時候,就隨著他的座機灰飛湮滅,羽化而去。 在整個歷史的洪流裡,他個人的對國家的貢獻實在有限,但是他所代表的是那個時代裡,年輕人的熱血,抱負,當然也包括了衝動。 民國五十七年左右,空軍因為有大批飛行員退役,而空軍官校正期生所畢業的飛行員又無法滿足空軍的需求,於是在民國五十八年初成立了空軍官校飛行專修班,招收符合空勤體格的高中畢業生,以兩年時間給予飛行訓練,畢業後以空軍少尉任官。 這個消息在當時對一群對飛行有濃厚興趣,及具有強烈個人英雄主義的年輕人來說,是一個加入空軍學習飛行的難得機會。 金靖鏘是一個在空軍眷村長大的孩子,他的父親當年是為了為了抗日,而加入空軍的一位飛行軍官。在這種成長環境下,金靖鏘從小就對飛行發生了極大的興趣,而空軍成立飛行專修班的時候,正是金靖鏘由屏東高中畢業的那年,於是他就有了由那裏加入軍旅去學習飛行的的念頭。但是他是家中的獨子,光是這個理由就使他受到由他母親那裏來的相當大的阻力。 我不知道最後他是如何說服他的母親,但是我認為到最後他的母親還是懷著相當擔憂的心情,在民國五十八年七月,將他送進了官校的飛行專修班。 在那段期間,他的來信裡除了告訴我學習飛行的經驗與一些趣事之外,最常提就是對國家的熱愛,他曾引用官校校歌中的「民族興亡責任待吾肩」,來說明他認為他對國家的責任,他期望著在畢業之後,能駕著戰鬥機巡弋海峽上空,「絕不讓共匪跨越雷池一步」是他當時信中所寫的一句話。 他如願的在民國六十年初由專修班畢業,他興奮的將一張穿著飛行衣的相片寄來,並驕傲的表示他真的可以「執干戈以衛社稷」了。 沒想到,再接到他的消息時竟是他失事殉職的噩耗!那時他還差三個月才滿二十歲! 四十餘年很快的過去,上個月我到碧潭去探望他時,曾站在他的墳前沉思很久,想著他英俊的神情,想著他的英年早逝,想著他信中所寫的「民族興亡責任待吾肩」。雖然他僅僅在他的崗位上三個月,但是他所表現的卻是那個時代青年人的想法,他們沒有國家認同的問題,他們在「確保台澎金馬」的政策下,無私的為國服務,給了台灣一個安全的環境來發展經濟,讓台灣在民國七十年代成為亞洲四小龍之首。 曾幾何時,這一代的年輕人中,竟然有一群人不但歌頌著過去日本對台灣的統治,更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這種行徑真是會讓金靖鏘與他的父親那一代的軍人「情何以堪」。 我確定金靖鏘在他墜機殉職前的那一剎那,是多麼的渴望能繼續活下去,這與那位自我了斷的年輕人對生命的看法,及想到目前台灣那群與金靖鏘為國犧牲時相同年紀的年輕人,正企圖毀滅他所拼死捍衛的國家,這兩種強烈的對比,不禁使我會想問:到底是什麼造成了這種思想上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