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緣份

今天真是非常高興,因為我終於找到一位五十多年前在我小學的上空表演特技的飛行教官! 民國五十二年,我在頭份的六合國小唸六年級,有一天早上朝會的時候,校長正在司令台上對著我們那群小學生大談做人的道理時,突然天上一陣尖銳的噴射機聲傳來,隨之一架F-86軍刀機就空臨學校上空,我從來沒有見過飛的那麼低的飛機,低到我都可以看見座艙內的那頂白色頭盔!那架飛機通過學校操場上空之後,垂直拉起,在操場左邊做了一個跟斗,飛機翻過來對著學校俯衝之際,他又在極低的高度拉起,通過操場上空時又順勢做了一個副翼滾。 當時整個操場上的學生都瘋狂了,在他低空通過時,大家的吼聲及拍掌聲遠遠的超過了擴音器中校長企圖控制場面的聲音,但是那時已經沒有人注意到校長在說些什麼了,對於一群那個時代的小學生來說,那麼驚心動魄的特技飛行表演,所激起的不僅是當場的熱情,更有著對英雄的崇拜,大家都認為那位飛將軍一定是位膽識過人的超人。 那架飛機飛走之後,我的級任導師告訴我們那位飛將軍也是六合國小的畢業生,他的名字是「徐幸發」,當時我就將那個名字牢牢的記在心裡了。 我這一輩子看過許多航空秀展,也看過許多飛機的特技表演,但是在六合操場上空的那場特技表演,卻是印象最深的一次,因為那是在一個封閉的社會中,一次讓我大開眼界的表演。 民國七十六年,經由祖凌雲將軍的介紹我認識了當時的空軍總司令陳燊齡將軍,也由那時起我開始大量的接觸與認識空軍的飛行軍官們, 那時每當我認識一位新的飛行員,我都會問他認不認識那位「徐幸發」教官,但是我失望了,每個人都搖著頭說從來沒聽過這位人物。 後來,我也覺得大概此生已失去與那位心目中的英雄人物相見的機會了,所以我只有將他的名字藏在心中,不再詢問。 前幾天,當我又想起這個名字時,我突然意識到當初老師只是將他的名字告所我們,並未寫在黑板上, 「徐幸發」只是我根據老師的發音所揣測出來的三個字,那麼那位飛行員的名字該是與那三個字的發音相當近似。而既然是頭份的六合國小的畢業生,那麼他的籍貫該是「台灣苗栗」! 於是我就根據這兩個條件在我的資料庫中試著去尋找,結果很快的我就在41期的畢業名單中發現了一位籍貫是「台灣苗栗」的「徐辛華」! 有了這項資料之後,我立刻打電話給41期的張光熙教官,去問他有關這位「徐辛華」教官的事,沒想到張教官在聽到這位徐教官的名字時,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他是客家人」! 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興奮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那時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我尋找了五十餘年的人了,因為頭份是客家人的城鎮! 張教官在聽了我的故事之後,立刻將由他們同學錄上將徐教官的地址及電話給我,要我直接去聯繫。 我本來有著馬上打電話的衝動,但是一來怕電話中說不清這件事,再來又怕人家見是國外來的電話而不願意接,所以我就寫了封信將這件事的原委向徐教官說明,並謝謝他五十餘年前的那場特技表演,因為那場表演對我此生有著相當大的影響。 信寫好之後,我就將那封信以網路傳給我在台灣一位仍在空軍中服役的朋友,請他替我先打個電話去詢問那位徐教官,是否是六合國小的畢業生?是否在學校上空做過特技?如果都是肯定的話,那麼就替我將那封信投郵。 今天一早,剛開電腦就看見那位朋友的回應,他已與徐教官取得聯絡,而且徐教官還真是那位在我學校操場上空做特技的教官! 我看著電腦上的訊息,想著這又是我與空軍之間的另一個緣份,五十餘年前那架低空通過學校操場的軍刀機,在藍天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是卻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而憑著這個印象,在半個世紀之後我終於找到了那位坐在那架飛機座艙中的飛將軍!

抉擇

今天下午在舊金山機場送小女兒上飛機,她在臨出關之前,給了我一個擁抱,並在我耳邊說:「Don’t worry, dad, I will be alright.」我點了點頭,對她笑了笑,並祝她一路順風。 看著她慢慢溶入TSA安檢人群中的身影,我意識到這次不僅是我們父女間的分離,更讓我看到了生長在兩個不同世代的人,在思想上的重大分歧。 她這次搭飛機並不是回她原來的居住地,洛杉磯,而是前往芬蘭,去與她的男友相會,然後兩人將會前往非洲的塔桑尼亞,去攀登Kilimanjaro高山! 她本來是一家國防工業公司的工程部門專案經理,負責無人飛機的導航研發工作。那個工作相當的繁忙,為了維持專案的進度,她及她的同事們曾連續工作七個月,連週末都不得休息。我因為也在國防工業公司工作多年,非常了解在進度的壓力下,工作人員的福祉總是在上級的考慮之外,所以只有以我本身的經驗來勸導她,並將一些中國的一些傳統古訓,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解釋給她,希望她能挺過那段艱苦的時期,並期待日後的回收。 但是她在去年十月時卻告訴我,她已決定在那個專案完成之後,向公司請一年的長假,去好好輕鬆一下。我聽了之後大驚,她的事業正在衝刺的階段,而且我由以前的同事處得知,她是公司重點培育的人才,這由她在三十二歲時就被賦予無人機導航規劃的重任就可以看出,現在突然將這些辛苦贏來的果實拋棄,不是太情緒化,太任性了嗎? 她似乎知道我一定會說一些道理來勸阻她的決定,於是在我還沒開口之前就先告訴我,她她已取得她老闆的同意,而且她是經過詳細的考慮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所以希望我不要再說些「我的」道理來增加她的困擾。 然後這個三十六歲的小女兒,給我這個六十四歲的老頭上了一課相當重要的「人生課程」。 她對我說,這幾年她發現我與我的朋友們在談論過去的人生時,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說當初我們是在多麼艱苦的情況下奮鬥,才能在這塊土地上創立我們的家園,似乎我們整個的人生都在奮鬥,都在打拼,說的是為了「家庭」,但是,我們有真正的去享受過「家」的溫暖嗎?她覺得我們的生活是為了工作,而我們卻從沒好好的去享受過「生活」。 「等等,妳這麼說就不對了,我不是不喜歡享受生活,也不是不願意去度個長假,但是我有責任,我必須顧好這個家,同時讓妳跟妳姊姊能唸大學。」我試著讓這個小丫頭了解,每個人活著都有他必須盡的責任。 「我很感激你對我們所付出的一切,我只是覺得為了這個你所謂的「責任」,你錯過了許多可以讓你生活更美好機會,你那麼喜歡飛機,飛行,想著去巴黎看航空展多少年,但是從來沒去,你真覺得如果你去了的話,我們大學就唸不成了?」我開始了解她的觀點了。 「但是你也不必去請一年的假吧,等妳回來公司不見得會有適合的事給妳了?」我還是想提醒她該以事業為重。 「我本來是要辭職的,但是我老闆建議我請長假,用停薪留職的方法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我很感謝他替我留一條後路的方法,但是,如果真像你所說的,回來沒有合適的工作的話,我可以另外去找一份工作,這份工作不錯,但不是我唯一的選擇。」看樣子她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為什麼要去非洲?為什麼要爬那麼高的山?那不是太危險了嗎?」我企圖用另一種方式來改變她的心意,但是話一出口,沒等她回應,我就知道我又輸了。 「嗨,老爸,記得你以前告訴我們的一句話嗎?飛機停在地上最安全,但那並不是製做飛機的目的。至於為什麼要去爬Kilimanjaro,那是藏在我心中多年的一個夢想,這次碰巧Patrick也想去,所以我們就決定結伴去,再說,我已經三十六歲了,現在不去以後就去不動了,那將是一個終身的遺憾,比失去一個工作更可悲!」她竟認為一個在我看來是屬於「娛樂」性的夢想,比一個正規的工作重要?但是,我也知道日後當她到了退休的年紀,這趟非洲之旅在她的回憶裡所佔的份量,絕對超過她所做的任何專案。 那天和她聊過之後,我不只一次的去想她所說的話,我是錯過了許多可以讓我生活更美好的機會,所以在我回想往事時,我總是會為一些所沒有做的事感到遺憾,但是,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在遇到那些機會時,我是否會做出一些與當初不同的選擇呢? 其實,我是該信任她的,她的思路一直是相當的清晰與敏銳,她在唸大學時,所實習的公司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將每星期的實習時數增加到二十小時的話(當時她每星期實習十五小時),公司可以替她負擔學費,但她婉拒了公司的這個建議,因為她知道在增加實習時數之後,她將無法在四年內畢業,而畢業後一年的薪水將超過公司所付的學費。大學畢業後,在同學紛紛去買新車時,她卻將錢存下,在畢業後的第二年成為所有同學中第一位買房子的人,這都證明了她對每一件事都做過了詳細的考量及計畫。 […]

謊言的代價

多年以前,我在Pratt Whitney飛機發動機公司任職時,有一天經理將一份履歷表交給我,要我看看,因為那位應徵者是來自臺灣,經理表示他不知道那位應徵者所寫的「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在台灣是個怎麼樣的學校,同時經理對履歷上有一年多的軍中資歷也表示不解。 我看了那份履歷之後,發現那人的資歷還真不錯,台大機械系畢業,在空軍中服役時曾擔任F-104的修護官,來美之後又在德州大學取得機械碩士的學位,於是我對經理說,台大在台灣可是一流的大學,在空軍的那一年是每位國民所必須要服的兵役,並不是如經理所想的不適應軍中的環境,而提早除役。 經理聽了之後,決定請他由德州前來面談,並表示在面談時,我也該在場,給他一些意見。 公司的人事部門與那位應徵者聯絡後之後,替他定了一個星期之後由德州飛到康州哈特福市(Hartford)的機票,也幫他租了車子及訂了旅館。因為兩地之間的時差加上要在芝加哥轉機的緣故,所以公司將面談的時間放在週二的上午,這樣他在週一下午到了之後,還可以休息一下。 面談當天,那位應徵者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很好,他就是我們那個年代道地的台大學生模樣,看起來就是相當聰明與能幹,當時我就覺得如果沒有什麼太大問題的話,他一定會被雇用的。 他也還真是相當的精明,對經理問他的所有問題都答的相當精準,我問了他有關他在空軍中服役的情形,他說他在三大隊二十八中隊待了一年多,我問了一些三大隊裡我所熟悉的名字,他也都能說出他們所屬的單位,我看了看經理,他也顯示出相當滿意的神情。 就在那時,與我們一同參加面談的人事部門代表突然問他,昨天飛來康州的一路還順利嗎,飛機有沒有誤點?那位應徵者微笑著回答說,一路相當順利,飛機沒有誤點。 面談後,經理,人事部門代表及我三個人,開會討論要不要雇用那位應徵者。經理及我都覺得那人相當不錯,會是一個很稱職的員工,沒想到人事部門代表卻持相反意見,他表示「絕對」不可以雇用那人,因為那人不誠實,會說謊。 我與經理都楞了一下,他怎麼知道那人不誠實?會說謊? 人事部門代表說,他問那位應徵者有關前一天搭機的情況其實是有目的的,因為那人在沒有照會公司的情況下,私自與航空公司聯絡,將飛機票改成前一個星期五由德州出發,並且將目的地改成紐約市的拉瓜地亞機場! 我及經理都非常訝異的問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他表示因為公司所買的是全額機票,所以可以隨時更改而不需另付罰款,但航空公司會將所有更改的行程通知付費者。 人事部門代表表示,那人一定是有朋友在紐約,所以利用這個機會先到紐約去找朋友,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如果那人直接告訴公司,公司也會同意,即使在面談時被問到這個問題,他如果誠實回答,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他卻選擇欺騙,這是在西方社會最為人詬病的一種行為! 經理聽了之後,立刻同意人事部門的建議,我也了解這種事的嚴重性,所以也就沒再多言。 那位應徵者大概一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那次面談失敗的真正原因,說不定他覺得雖然沒有被雇用,但是卻會為得到了一張免費到東岸的機票,而感到沾沾自喜? 謊言也許會暫時的讓你躲過責難,但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真正失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