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段年少輕狂的記憶

回美國之前,有朋友提到馬上就要開學了,我才警覺到已是八月底了,自從兩個女兒由大學畢業之後,我就很少注意到開學與放假的日子,前幾年自己由職場上退下之後,我連日曆都很少看了,這回聽到朋友提到要開學了,卻讓我想起了五十一年前,我高一開學前兩天的事情。 那年因為往剛好是由初中升高中,所以就沒有暑期作業的負擔,整個暑假玩的相當痛快。 那時我家是住在頭份,高中進的是新竹中學,但是因為我初中是在台北念的徐匯,所以幾乎我所有的朋友都是住在台北附近,因此那年我整個暑假都不住在家裡,在台北、基隆幾個同學家玩了半個暑假。 開學前幾天,我預備回頭份去重新當個學生,於是帶著我的腳踏車到基隆火車站去,要將腳踏車託運回竹南,結果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在車站和辦理託運的人起了一點小衝突,我一氣之下,就決定不託運了,自己騎車回去。 當時,電話不僅不方便而且很貴,寄信又來不及,所以我就根本沒有通知家裡人,就在8月30日那天一大早七點多由基隆騎車出發,往一百多公里外的頭份騎去。 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根本沒有計畫要走那條路,只是跟著記憶中公路局車子所走的路線走,由基隆到台北這一段還好,過了台北之後,就開始覺得有些吃力,等到了龜山一帶,就幾乎是推著車子在上坡,那時我的車子只是一輛伍順牌的單速腳踏車,您可以想像由龜山到桃園那段山路,我騎的有多痛苦! 有上坡必有下坡,桃園之前的那段大上坡,在山崎(現在叫新豐)之後,連本帶利的找了回來,我一路往下衝著沒怎麼用力就到了竹北。 記得在下坡時我還想著,人生必須要向那天騎車的過程一樣,年輕時要像往上坡騎車,多受點苦,受點罪無妨,到年老時再去享受那下坡的輕鬆,因為年輕時有吃苦受罪的本錢,如果年輕時享福,到晚年時再去受罪,那是多麼悲哀的事。 當天晚上,快八點時,我騎到頭份家中,兩老知道我是由基隆一路騎回頭份時,不但沒有誇我有冒險挑戰的心,反而罵了我一頓,說我不知道危險,但是我並沒有將那些話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我在他們眼中,是一個不長進不念書的孩子,他們罵我已成了習慣,那些話已對我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天,民國55年的8月30日,我在13個小時內由基隆騎到了頭份,雖然不是什麼記錄,但是卻在我心中留下了另一段年少輕狂的記憶。

一個「米蟲」的養成

1966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清泉崗空軍基地的氣溫只有攝氏八度,不但西北風狂飆而且還飄著小雨,是一個非常不適合飛行的天氣。那天在警戒室裡擔任夜間警戒任務的是李少校與他的僚機黃上尉,他們兩人在看完台視的晚間娛樂節目後,就走到警戒室的後面的寢室,全身披掛的躺上床,開始休息。雖然他們覺得那天晚上應該不會有緊急起飛的狀況,但是他們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台灣海峽上空任何風吹草動,他們都需要在接到命令的五分鐘之內起飛,去阻擋那些試圖侵犯台灣的舉動,所以即使穿著飛行衣及抗G衣躺上床,是非常不舒服,他們還是得忍耐。 因為警戒室就是最前線,他們是保衛台灣的第一線力量! 那天夜裡十二點剛過,馬公戰管雷達上發現了一批不明機由西南方向對著台灣快速飛來,戰管很快的判別那不是一架客機,因為沒有任何民航機在那時通過台灣附近的通報,於是立刻通知清泉崗的兩架F-104G星式戰鬥機緊急起飛,前往攔截那突兀闖進我國飛航情報區的不速之客。 一陣欲聾的警鈴將酣睡中的李少校吵醒,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是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他必須立刻出動!他抓起救生背心就往外衝,緊跟在他後面的是他的僚機黃上尉。 剛衝出警戒室的那一剎那,一陣冰冷的空氣由他的鼻腔直灌入他的肺裡,他頓時清醒了不少,一陣雨絲灑在他的臉上,似乎在提醒他,那天晚上與他做對的除了那遠在天邊的不明機之外,還有那瞬息萬變的惡劣氣候。 跳進座艙,一面將救生背心扣好,將安全肩帶扣緊,一方面將發動機啟動,當他鬆開煞車讓飛機開始往前衝時,他的一隻手還正在將座艙罩鎖上,他有時還真懷疑他怎能有條不紊的將飛機啟動的四十餘道手續,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完成。 警鈴響起四分五十三秒之後,李少校已經駕著他的星式戰鬥機衝進了清泉崗的夜空,他望著地面疏散的燈火,突然想到了在眷村裡那棟小房子裡的妻女,他們該不會被這雷鳴似的噪音驚醒吧。他知道只要他順利的完成了任務,翼下所有的國人,包括他的妻女在內,在太陽出來之後將不會知道新的一天與過去的任合一天有任何不同,其實這就是他的任務,讓國人能有個安全的環境生活! 在戰管的指引下,李少校帶著他的僚機,一路向西南方爬升,他在座艙裡聚精會神的聽著戰管的指示,同時盯著儀錶版上的雷達顯示,向那不明機飛去,惡劣的氣候讓他的飛機在亂流中抖動的非常厲害,但是他的訓練卻讓他完全沒有被那種不適影響到,而還是全神灌注的注意那在他雷達上的光點。 他必須確定那個光點不會對國人產生任何威脅,這是他在空軍官校畢業時對國家所做的承諾。 黑暗的夜空中,看不見星星,也見不到月亮,那天晚上全台灣的上空只有李少校與黃上尉的兩架飛機,飛在惡劣的氣候中,飛向那不明的目標,去接受那未知的挑戰。 座艙外的世界用肉眼所看到的只是那一片見不到盡頭的黑暗,但是雷達的電波卻讓數十浬之外的目標無所遁形,相同的,對岸的雷達也看到了這兩架在惡劣氣候下前來阻擋他們的利刃。 看著我方前去攔截的飛機,對岸了解了他們測試在惡劣天候下犯台的嘗試,又是一次失敗。那個光點很快的調頭回轉,台灣又通過了一次考驗,全國民眾在天亮之後將不知道在前夜裡所發生的事,除了有些人會抱怨他們的美夢被軍機的噪音打斷。 轉眼那已是五十多年之前的往事了,在那兩岸對峙的時代下,那天晚上的戲碼每月不知要演上多少回,但是在國內的民眾卻從來不知道他們所曾面臨的威脅,因為在空襲警報響起之前,那種威脅就已被那些空軍的無名英雄化解了。 我們自以為是生長在一個沒有戰爭的承平時代,而全然不認識那雙無時不刻在護衛著我們的手。 那天晚上衝進黑暗的夜空來捍衛我們的黃上尉,在另一次任務中為我們的安全獻出了他的生命,如今長眠在碧潭的空軍公墓,沒有人在乎他曾為了我們做了些什麼。 而那天晚上領隊出擊的李少校,在他盡了對國家的義務之後,已由軍中榮退,也因為他數十年來在軍中對國家的付出,在他的白髮暮年,在執政當局的縱容下,他終於贏得了一個新的稱謂,那就是「米蟲」。

徵求同伴前往碧潭插旗

今年三月二十五日,我帶著一群人到碧潭空軍公墓去向烈士們致敬時,我弟弟王立綱律師剛好也在台灣,他就跟著參加了這個活動。 由碧潭回來之後,他給了我一個建議,首先他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活動,可以讓參加的民眾了解葬在那裡的烈士們,是在什麼情形下為國家、為我們所有的人獻出了他們自己寶貴的生命,但是我弟弟覺得我們可以為那些亡魂多做一些事,那就是在國慶日的時候,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插在碧潭的每一個墳上,表示我們感激他們對國家的付出,也表示我們沒有忘記他們的犧牲! 我覺得那真是一個很好的建議。 在台灣的國人天天可以看到國旗,所以那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標誌,也許並不會激起他們心中的激動,但是,我很難告訴你,每次我看到那面旗子時,心中的那種感覺,那是像是久居在外的遊子,突然聽到慈母聲音一樣的激動,因為那是代表我們國家的標誌,是會激起我身為中華民國國民的驕傲。 長眠在碧潭的那些烈士們,為了那面國旗所代表的國家,獻出了他們的生命,換得了過去台灣六十餘年的安定,他們之中沒有人說過「愛台灣」,但是他們對這塊土地的貢獻,卻千百倍超出那些喊口號的人。 那些烈士們所愛的是「中華民國」,而台灣是中華民國的領土,所以他們對國家的大愛,自然包括了這塊土地。 所以,我跟我弟弟決定,我們自己出錢去購買一千五百面小國旗,在10月10日之前(10月9日那天是星期一,許多人要上班,所以也有可能是會在10月8日)到碧潭,去將那些國旗插在每一個墳上,去代表我們了解他們是為了捍衛那面國旗所代表的國家,而犧牲了生命。 我會在10月初,為這件事再度返國,但是,一千多個墳不是我一個人一天可以完成的,所以我需要徵求一些朋友與我一同前去完成這件事,希望有意願協助我的朋友們與我聯絡。

以打擊軍人士氣為己任,置一切天理常理於度外

又看見水果報上有一則新聞,配上一張F-16的相片,那張像片上清楚的顯示著在後座儀錶版旁邊放了一盒麻糬。 我可以想像的到,那位記者在拿到那張相片實心中的狂喜,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又可以寫一篇報導來羞辱軍人,來顯示軍紀是多麼的散亂,軍人是多麼不堪尊敬的一群人。 我不知道空軍有什麼規則來管理這樣的事,但是根據報導軍中長官認為這是不當的攜帶私人物品,將會立即查辦,懲處相關失職人員。 但是我看到這則新聞時,所想的卻是「什麼算是不當私人物品」?一包香煙?一個記事本?一支鋼筆,這些算不算私人物品? 黑貓英雄陳懷生在大陸上空陣亡後,據說中共在他的飛機殘骸裡發現一本聖經,那是否也犯了規 二次大戰時,一些飛行員在被派往前線時,飛機的機翼下還特別帶著一個載具,裡面裝著二十四瓶可口可樂,美軍的長官將那看成提高士氣的舉動,而非犯規。 第一次波灣戰爭時,我辦公室裡有兩位美國Air National Guard的F-16飛行員,他們分兩批被派往沙烏地阿拉伯,那位先去的飛行員在到了那裡不久之後,就要過他35歲的生日,他的女兒為了慶祝他的生日,在家裡替他烤了一盒Cup Cake,然後就裝在一個盒子裡,交給第二批要去的那位飛行員,請他帶去前線交給她的父親。 那盒蛋糕真是在兩天之內由加州送到沙烏地阿拉伯,蛋糕雖然可能不再新鮮,但是卻溫暖了多少前線軍人的心,提高了多少軍人的士氣? 我們在辦公室裡後來都看過那張他們在前線分享蛋糕的相片,那實在是相當溫馨的一刻! 其實,嚴格說起來,我覺得在這個事件中,那位飛行員確實犯了一個錯誤,但絕不是「攜帶私人物品」,而是未將所攜帶的物品在座艙中安置好,因為萬一飛機在氣流所產生的抖動中導致那盒麻糬在座艙中亂飛,是有可能導致飛安問題。 所以,如果那則新聞報導是由這個角度來報導,我想我的反應該不致於像最初那樣的激烈,因為那是一個正面的批評,是一個有改進空間的善意指正,而不是像這種嘲笑似的惡意指責。 然而,目前社會上似乎就是有那麼一群人,每天等待著任何可乘的機會來侮辱軍人,女兵穿著軍裝到星巴克去買咖啡會被指責,穿著軍裝逛夜市會被檢舉,退休之後按著政府的法令領取退休金,會被指為不公不義,空軍飛機失事會被媒體訕笑。 這些對軍人的指責,根本是無的放矢的惡意中傷! 一個錚言者在指出對方的過錯時,同時也會指引一個正確的方向,但是指責女兵穿著軍裝去買咖啡?那位女兵到底犯了哪條戒律?還只是顯示了指責者心中仇軍的本性?我寧願當時我能在場,而有替那女兵付那杯咖啡錢的機會! 自己國家的軍機失事,有媒體用訕笑的口吻來做報導(2013年5月21日,蘋果日報的標題「戰機6天摔2架,讓菲律賓笑掉大牙」),是什麼樣的人在知道自己家人出了車禍時,會抱著這樣的心態? 這種仇軍的心態,遠比一位飛行員攜帶麻糬上飛機嚴重,因為那最多是會引起飛安事件,但是散佈這種仇軍言論的後果,是可能會引起嚴重的國安後果!

林老師,謝謝您!

今天在誠品書店一進門的新書區裡看到我的新書「飛航解密」,心中真是相當的激動,這是我的書第一次被放在那麼顯眼的地方。 看著那本書,我的思緒突然回到了十六年以前在加州聖塔芭芭拉的一個下午,那時我在洛馬公司任職,被派到一家下游廠商擔任駐廠代表,工作相當的忙碌,那天就在我剛由會議室裡出來,往我辦公室走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由洛杉磯打來的電話,電話的那頭是一位名叫林慧懿的女士,她告訴我她在洛杉磯的中文電台主持節目,因為聽了她的一位朋友介紹,知道我對於中華民國空軍的故事相當熟悉,所以想請我到她的節目裡去談談我所知道的那些故事。 那是一通影響我後半生相當大的電話,因為後來我不但上了她的節目,更經她安排到空小的年會中去講述空軍的故事。也是在那種場合講過多次空軍的故事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我所耳熟能詳的空軍故事,不但在一般人的眼裡是相當的陌生,即便是空軍子弟也不見得很清楚。 於是我有了將那些故事用筆寫下來的念頭,但是,那種文章的讀者群不大,相對的一般副刊編輯都不大會採用那些文章,所以即使文章寫好了,也不見得有機會被報紙副刊刊出。當我將這個狀況告訴一直都在協助我在這方面開疆闢土的林慧懿之後,她馬上給我了我一個建議,直接出書! 出書?這是我從來不敢去想的事,我高中沒有畢業就離開台灣,中文的程度有限,會有出版社願意替我這樣程度的人,出版這種題材的書嗎? 沒問題,林慧懿對我說,你只管去寫,我去替你找出版社。 於是,在她的協助下,就陸續的有「飛行員的故事」一、二及三集的出版,而且「飛行員的故事」第一集在完全沒有宣傳的情形下,竟創下三刷的紀錄,這實在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我除了為我自己能寫出為大眾所接受的書感到高興之外,更為能有機會讓更多的人知道那些空軍的忠勇事蹟感到欣慰。 而在我出版「飛行員的故事」第一集的十一年之後,在國內素有盛名的「遠流」出版社竟然來找我,希望我能替他們寫一本有關飛機的科普書,這對我來說真是莫大的榮譽,因為這代表著我的文字運用也得到了他們的肯定,於是我就用了一年的時間,寫成了這本「飛航解密」。 如今,當我站在誠品敦南店我的新書前面,想著這些促成這本書的往事時,我會想到在洛杉磯的林慧懿。 「謝謝您,林老師,因為您一路的協助,才會有這本書的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