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1971年我在紐約念大學的時候,每個週末都會到唐人街的川滬餐廳去打工,本來我的工作是洗碗,但是有一天一位跑堂跟老闆鬧彆扭,在週六晚上最忙的時候,打了老闆一個耳光,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老闆摀著火辣的臉頰,想的不是該怎麼找那個混小子算帳,而是該找誰馬上頂上去招呼那些客人,他轉頭看到了正在洗碗的我。
「小王,你是大學生,會講英文吧。」
我知道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也知道這是一個可以由那煉獄似的高溫廚房解脫的機會,我必須要好好把握。所以當時我立刻很有自信的,很興奮的對著他說:「沒問題,我英文說的跟中文一樣。」
「好,你馬上脫掉圍裙,到上面去當跑堂(川滬的廚房是在樓下)!」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站起來將圍裙脫掉,在他還沒有機會反悔之前,就衝上樓梯,將那一籮髒碗留在身後。
川滬是個小餐廳,雖然價位不高,但是口味卻是很道地,因此大多數的客人都是中國人,尤其是許多留學生會在週末到那裏去打打牙祭。因為客人主要的目的是「吃」,對「服務」的要求就沒有那麼嚴格,當個跑堂就是很簡單的將桌子整理好,客人坐定之後,送上茶水,然後將點的菜傳達給廚房,接著就是上菜,就後結帳、送客及收桌子,沒有什麼高深的技巧,所以我根本沒經過訓練就由洗碗的雜工,轉身一變成了端盤子的跑堂。
跑堂的工作比洗碗要輕鬆的多,同時又有小費,所以我真是很高興我能有機會由廚房跑到了餐廳。
幾個星期之後,有一對看起來就知道是留學生情侶坐到我所負責的桌子,他們看了看菜單之後,那位男士對著我揮了揮手,我以為他們要開始點菜了,於是我就拿著點菜本走了過去。
先是那個很漂亮的女生問她的男朋友:「你知不知道魚香肉絲裡放的是什麼魚?」
「不知道耶。」那位男士搖了搖頭,然侯對著我問了同樣的問題。
諸位看倌看到這裡大概已經開始笑了,因為大家現在大概都知道魚香肉絲裡是沒有魚的,只是用特殊的調味醬加上蔥、薑、蒜做出魚的香味罷了。然而1960年代的台灣,社會還不是很富裕,學生上餐館頂多就是一碗麵或是一盤炒飯,而一般家庭全家上館子去打牙祭是幾乎不可能的事。在我印象裡,我只有在參加喜慶婚宴中才有跟著父母上館子的機會,在那種情況下就不可能知道那些特殊的菜名了。
所以那天那對情侶問我「魚香肉絲裡是什麼魚」時,就不是很奇怪的問題了。
而我因為本來就不知道那是個什麼菜,沒吃過,更沒看過,因此當時我覺得那是個很正當的問題,只是我不知道答案而已。
「欸,我也不知道,您等等,我到廚房去問問大師傅。」轉身我就走向樓下的廚房。
廚房的溫度最少要比樓上要高二十度,冰箱馬達的聲音加上抽油煙機的馬達聲音,讓廚房裡不但溫度高,噪音更是大。我進到廚房後見到身兼大師傅的老闆正站在爐台前一手抓著鍋子,一手揮動著鏟子在炒菜。
「老闆,魚香肉絲裡放的什麼魚?」我站在他後面對著他吼著問。
老闆大概不相信有人會問他那麼沒有程度的問題,也可能是沒聽懂我所問的問題,他回過頭來,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瞪著那雙大眼看著我:「啥事?」
我又將那個問題重複了一遍,同時為了怕他聽不見我又將聲調提高了一些。
這次我想不但他聽到了,整個廚房裡的其他幾個人也都聽到了,站在我身後的抓碼老蔡先爆出了一陣大笑。不過老闆卻不覺得那很好笑,他對著我大吼:「他媽的,魚香肉絲用什麼魚?用他媽的木魚!」
當時我只當老闆是因為我連用什麼魚都不知道而生氣,所以當我聽到「木魚」之後,就急急的跑回樓上的餐廳,而根本沒想到老闆說的「木魚」是尼姑念經時所敲的那個法器,他其實是在揶揄我!
但是,我因為知道有一種魚叫「比目魚」,所以我就以為老闆所說的「目魚」是另一種魚!
於是我回到那桌客人前面,告訴那位男士魚香肉絲裡用的是「目魚」,那位顯然是理工科的男士大概也不懂目魚到底是什麼魚,就對著他那位漂亮的女友說:「啊,是目魚。」
那位小姐聽了之後,大概也不好意思再問那到底是什麼魚,只是點了點頭。
那天他們沒點那道「魚香肉絲」。
也還好他們沒點那道菜,要不然等菜上來,他們找不到「目魚」,那這個笑話就更大了!
當天晚上在員工吃晚飯的時候,抓碼的老蔡把這檔子事又拿出來糗我,我回說老闆不是說用用木魚嗎?這下子老闆急了,他問我我是否真的告訴客人魚香肉絲裡是用的「木魚」?
我點了點頭,老闆翻了翻白眼差點沒昏過去。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來木魚是佛教的一種法器,魚香肉絲裡是沒有魚的!
現在想起當天晚上的那對情侶,如果他們修成正果的話,現在該已是兒孫滿堂了,只是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那位告訴他們魚香肉絲裡是是用目魚的笨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