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看小腿的日子

民國五十五年,我在徐匯初中修業期滿,但是因為有三科不及格,其中還包括了一科主科(數學59分),所以必須留校再唸一年初三。家中兩老見到成績單後,認為那是奇恥大辱,王家怎會出了如此不肖子孫?老爸氣得根本不理我,老媽在憤怒之餘,卻認為事情仍有轉機,她下令我以同等學歷去參加新竹的高中聯考,因為如果僥倖考取的話,那麼他們的朋友及同事們就不會有人知道我被留級的這件丟人的事。
當年的我不愛念書是事實,但是因為記憶要比一般人要好,同時也有一些小聰明,所以在狠拼了兩個星期之後,竟然真讓我矇進了新竹中學。放榜的那天晚上,老爸難得的對我笑了笑。
雖然進了高中,但是不愛念書的習性卻絲毫沒改,對空軍的痴迷更是讓我整天儘是幻想著一些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事,南寮海邊的新竹空軍基地更是我蹺課時最常去的地點。
那時我也開始學著寫作,幾篇有關空軍的創作先後在青年戰士報(如今的青年日報)刊登,拿了稿費之後,心就開始野了,逃學的範圍野就由新竹延伸到了台北。
當時我和另一位同學,經常在第二堂課下課之後,偷偷地由學校後面的十八尖山方面逃離校園,然後先到一家熟識的冰果店去將制服換下,再搭十點多的直達車直奔台北。雖然我家一直在頭份,但是初中三年我是在台北度過的,所以到了台北之後,我就像老虎回到了森林中一般的自在,帶著那位鮮有機會到台北的同學,下車之後直奔西門町而去。
我們通常先會在中華商場的小吃店吃點東西,然後再到西門町去看下午的第一場電影。電影散場之後,我們會到重慶南路的書店去閒逛,看著那一排排擺滿了書的書架,幻想著哪天我也能寫一本書放在那些書架上。
五點左右,不管我們在書店看的書有多吸引人,我們都會將它放下,然後前往總統府旁邊的法院。其實到法院真是醉翁之意…
去法院是因為它的對面是北一女!
五點多時正是北一女放學的時候,法院前面的公車站站滿了一群女學生,我及那位同學就坐在法院前面的矮牆上,看著那一長排在等車的小綠綠。
因為那群女學生都是面對著學校在排隊,所以坐在法院前面的我們就看不到她們的臉,僅能看到她們的背後,及露在黑裙下的一雙小腿。
十五、六歲的我們對於女生是充滿了好奇心,但是在當時的環境下,男女生是不可以隨意交往的,所以我們倆坐在法院的矮牆上,對著那些女生也僅能「論足」而已,根本不敢前去搭訕的。
既然在我們所在的地方看不到她們的臉孔,我們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那一排排的小腿上,一學期下來,四、五次的蹺課到台北之後,我竟然認識了幾雙小腿。
其中有一雙小腿在右腿近膝蓋的內側有一塊不算小的胎記,所以印象就非常深刻。
升高二之後,老師逼的比較緊,同時學校也開始每堂課點名,所以我們只能趁機逃一、兩堂課而已,不再有整天逃課到台北的機會,同時也斷絕了我們在法院前面看小腿的機會。
沒想到多年之後,在距離台灣半個地球之遠的美國,我竟然有兩次機會與那雙有胎記的腿相遇!
1972年我在紐約唸大學的時候,參加了當年夏天在羅德島所舉辦的美東大專校友聯誼會,有一天我剛由游泳池中出來,就看到那雙有胎記的腿就站在池邊,看著那雙腿,我當時真有他鄉遇故知的激動,於是趕緊出了泳池,和她打了聲招呼。
她回過頭來,看了看我,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她的臉。
她臉上有點疑惑的表情,這也難怪,因為我們根本不認識,而我在那時也才回過神來,原來我竟然和一個根本不相識的人,打了一個那麼熱情的招呼,這下一步該怎麼走?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趕緊說我認錯人了,然後在她轉頭走開之前,我又問了他是不是北一女的,她又看了看我,似乎要確定我不是那種隨便在路上找女孩搭訕的人,然後她點了點頭,並問我怎麼知道的,被她這麼一問,我情急之下只能說我覺得她有北一女學生的氣質。
她似乎對這答案不很滿意,或是她覺得這是一種老掉牙的勾搭手法,她沒再說什麼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怔在游泳池邊,想著自己怎麼那麼的糊塗與笨拙。
又過了三十多年之後,我已經搬到舊金山灣區定居,有一天在永和超市旁的世界書局看書時,一位太太由我旁邊走過,我因為是低著頭在看書,所以我一眼就又見到了那個小腿上的胎記!
我猛一抬頭,和她打了一個照面,雖然在羅德島曾見過她一面,但是我已經完全不記得她的長相了,然而根據那個胎記,我知道我又遇到她了。
這回我沒有冒然的前去打招呼,只是將頭低下繼續的去看我手中的那本書,可是心中的思緒已經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在法院前看小腿的日子。那是一段年少輕狂歲月的往事,當年不愛念書的我,最後還是走的讀書的路子,只是在那人生道路上摸索前進的過程中,留下了不少痕跡,其中有著不少天真的歡愉,當然也曾有過痛苦的淚痕。到頭來在這退休階段回想起那段青澀的日子,嘴角不自覺的會有一絲微笑:「年輕真好。」
那塊胎記雖然是長在她的腿上,但是卻在我的心底為我留下了青春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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