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國殤引起的緣份

今年一月在亞利桑那州的一場空中意外事件,讓兩個原本完整的家,頓時破碎,一個家家庭中的父母失去了他們的獨子,另一個家庭中的稚齡兒女失去了他們的父親。 而我,卻經由那場意外,認識了一個新的朋友,Monica。 那是因為我為那件意外所寫的一篇文章,「乍開驟謝的碧血黃花」,引起了她的注意,而那位為國捐軀的飛行員正是她的胞弟,於是她即刻回文感謝我對高鼎程少校的緬懷,我們因此在網路上成為了朋友。 我四月中旬回國之後,與Monica及她的男友見了一面,閒聊之際,我發現這位比我小女兒還小幾歲的年輕人,竟然有著與我一樣的國家民族觀念。自從兩年前太陽花學運時,我在立法院附近與五位年輕學生談過話之後,那些學生對國家的觀念,印證了一位退休將領所告訴我的「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有百分之九十不認為他們是中國人。」所以Monica的表現不但讓我吃驚,更讓我對高伯父及伯母能教養出如此傑出的孩子,感到萬分的敬佩。 Monica告訴我,從軍前的鼎程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特別的愛國情操,而參加空軍也只是他對飛行與藍天嚮往的結果。但是由Monica的言談之中,我可以想像到在鼎程由官校畢業,被掛上少尉官階及飛鷹之際,他已擔下了保家衛國的重任,不論所面對的敵人是哪一國人,他都會站在第一線來捍衛你我,無論你我的政治理念為何。 然而,今年一月二十一日鳳凰城郊外的那縷黑煙扼殺了他年輕的生命,使他永遠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兒女成長,而高伯母在此後也不再能得到來自獨子的關懷與祝福。 亞利桑那州的藍天依然蔚藍,然而那縷黑煙在高伯母及鼎程愛妻心中所鑄下的陰影卻依然存在,我想不出任何文字可以撫慰鼎程父母、姊妹及妻子心中的刺痛,尤其是在母親節的今天,我更無法想像高伯母在今天的心境。 七十餘年前空軍烈士林恒陣亡後,他的姐姐林徽因曾寫過一篇紀念她的長詩,詩中最後一句是: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那句詩雖然是寫在七十餘年前,但是在當今的環境下,讀起來仍是淒然! 人們是健忘的,在那縷黑煙散去之後,人們不復記得那位為國犧牲的年輕生命,但是,在這母親節,我卻無法忘記那位再也收不到獨子給他祝福的母親,我無法對高伯母說出「母親節快樂!」,因為我知道那只會徒然增加她的傷痛,因此我只希望高伯母能忘卻那縷黑煙所帶來的愴痛,但在這同時,更希望國人不要忘記隨著那縷黑煙而羽化的年輕生命。

與考大學無關的東西

四十多年前,我在牯嶺街舊書攤上買到一本原文的F-86操縱手冊,當時在新竹中學念高一的我,雖然所認識的英文單字不多,但是我不但一個字一個字的查字典將整本書看完,更將其中幾段熟背下來。然而在這同時,我對當時的英文課本卻沒有任何一點興趣。
升高二的那個暑假,老爸帶我們全家到南寮海水浴場去玩,經過新竹空基地時,剛好有幾架軍刀機在起飛,我看著他們收起落架的時候,很高興的告訴老爸當時那幾架飛機的速度已經達到一百五十浬,老爸聽了沒說什麼,過了幾分鐘他才淡淡的說:「知道這些有什麼用?考大學並不考這些。」
聽了老爸的話,我心中並沒有任何感覺,老爸對我失望已是公開的事實,所以他的這種回應對我已起不了任何衝擊。我還是寧願去讀那些已經被翻爛的「中國的空軍」雜誌,也不願去唸那些毫無興趣的教科書。
十多年後,我已經由大學畢業,並在位於康州的Pratt & Whitney工作多年,那時因為康州冬季的嚴寒,使我有意前往四季如春的加州尋找工作機會。
那時,剛好是雷根總統全力支持發展星際武器,加州的Lockheed公司是當時主要的國防武器供應商,於是我就寫信向該公司求職。很快的我就收到了回音,並請我前去面試。
當天與我面談的事一位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人,他問了一些工程上的問題,也談了一些家庭的問題(因為我當時是帶著兩個女兒的單親),然後,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要問他的問題。通常這時來應徵的人多半會問一些與工作有關或公司福利方面的事。但是我卻問了一個令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問題。
我指著他身後的一張相片,問他那張相片是最左邊的人是誰,因為我看過那張相片,知道那是F-104第一次試飛之後所照的相片,機前一共站了四個人,分別是那型飛機的設計師Kelly Johnson,試飛員Tony LeVier及專案工程師William Ralston,只是最左邊的那位戴著一頂棒球帽的人,我不知道是誰。
他對我那個問題感到相當吃驚,在回答我問題之前,他先問我為什麼會問那個問題,於是我將我的興趣,向他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我表示那張相片以前我在一本雜誌上見過,但是我見的那張相片上只有三個人,所以我想知道這張相片上的第四個人是誰?
他聽了之後笑了笑,並告訴我他就是那第四個人,當時他只是一位不到二十歲的技工,在試飛團隊裡算是資歷非常淺的人員。
我似乎將他塵封的一段記憶打開了,他開始說了一些那次試飛的瑣事,而我因為曾經讀過那架飛機試飛的詳細報導,對那段歷史相當的了解,所以他所說的事,我差不多都在那個報導中讀過。當他提到那次試飛之後,下了場大雨時,我就立刻接下去說,那天的烤肉活動因而搬到棚廠裡舉行,Kelly還在餐桌上與幾個人較量臂力,他聽了我說了這些之後,停了下來,仔細的打量著我,然後說:「天哪,這些你都知道?你確定那天你不在場?」
後來我們又聊了許多公司當年其他的事情,我雖然在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只是一個遠在台灣的孩子,但是多年來在各種報章雜誌上所讀過有關公司的故事,那天全派上了用場。
三個鐘頭之後,當我離開他的辦公室時,我已得到了他口頭上將雇用我的允諾,那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在面談時當場被雇用經驗!
後來我將這段奇緣告訴父親時,沒忘了加上一句:「當時看那些書,考大學雖然不考,但是在人生的考場上卻幫了大忙!」
 老爸聽了呵呵的笑了。

感激與感動

上次回國去新的航教館的的時候,所穿的那雙皮鞋的鞋底突然在高鐵上鬆脫,所以那天在左營下高鐵之後,我還拜託來接我的朋友趕快帶我到鞋店去買一雙鞋,免得成為一個真正腳踏實「地」的人。 因為那雙脫底的鞋,還是很新而且樣式也挺新,所以我當時並未將它丟掉,而是打算去找個修鞋師傅將它修好,這樣以後還可以繼續穿它。但是一來在台灣的時間不長,同時也不清楚哪裡有修鞋店,結果一直到我離開台灣都沒有去修它。 這次回來,看到放在鞋櫃裡的那雙鞋,才想到是該拿去找人修一下,於是就將它由鞋櫃中取出,放在玄關,想著「找個機會」把它帶出去找人修。 然而基於與以前同樣的理由,那雙鞋在這兩天還是就放在那裡,等著我「找個機會」拿出去修。 昨天上午,我出去之前,九十歲的老岳母問我,那雙鞋是不是要修,我當時並沒有多想,就只是應了一下說:「是啊,是要找個時間拿出去修。」 沒想到,昨天回來之後才發現,老岳母已經將那雙鞋送到大直市場內的一家修鞋鋪去修了,而且為了那雙鞋,老岳母竟然跑了兩趟! 原來,老岳母上午將那雙鞋拿到市場去時,修鞋鋪的老闆不在,她等了快半個鐘頭都沒等到老闆回來,於是她就將鞋交給託修鞋鋪對面的一位賣菜的大嬸,請她將鞋轉給修鞋鋪的老闆,並將自己的電話留下,麻煩老闆拿到鞋之後打個電話給她。 沒想到,老岳母一直等到下午都沒接到電話,她老人家一急,就又跑到市場去了一趟,這才見到鞋鋪老闆,並將修鞋的事說清楚。 由老岳母的住處到大直市場,並不是一段短的距離,除了要搭公車之外,更要走上一段路,她這樣的跑了兩趟,除了讓我感激又感動之外,更是有著一股相當的歉疚及羞愧之心。 當初我沒有即時將那雙鞋拿去修的理由,是太忙及不知道哪裡有修鞋店,但是現在想起來那都是託詞,真正的原因是「不在乎」!因為我在鞋脫底的時候,立刻就買了雙鞋,所以修鞋之事就沒有顯得那麼重要,而不知道哪裡有修鞋的地方,就更是為自己的惰性找個開脫的理由。 我真是有心去修鞋的話,我想只要稍微問一下就可以知道哪裡有修鞋鋪,而我每天出去都會經過大直市場,所以只要出去時將鞋帶著,第二天下午就該可以拿回修好的鞋子,但是我的這種「不在乎」的態度及惰性,竟能將這修鞋的事拖了這麼久,害的老岳母在一天之內跑了兩回市場。 多年以前我曾為了相似的事,教訓過我的女兒,當時我曾告訴過她凡事只要決定去做,就必須放進日程規劃裡,定好一個要做完該事的期限,這樣才會有將那件事完工的壓力。絕對不可以有找個「機會再做」的心態,因為那樣將永遠不會找到那個「機會」。 沒有想到自己在退休之後,竟然精神鬆懈至此,當初告誡女兒的話,竟然讓九十高齡的老岳母給了我一個難忘的身教!

課外的世界

有位朋友前幾天問我,家父對我連續出版了九本書,該一定很引我為榮吧。 其實,家父在我出版第一本書之前十年就已因病而逝,所以他並未能見到我我所寫的任何一本書。 不過,我想他是會高興我真能將我五十餘年的興趣,變成一百多萬字的九本書籍,雖然他曾極力的打壓我在這方面的任何努力。 民國五十六年一一三空戰之後,台灣電視公司特地到清泉崗空軍基地去對石貝波及胡世霖兩位英雄做專訪,那段專訪將在當時的「時人訪問」中播出。我由電視週刊上看到這則消息之後,就盼望著那天能早一點到來。 那天我放學回到家,立刻將當天的功課寫完,晚餐之後,也不等媽媽吩咐,馬上到廚房將盤碗洗乾淨,擦乾放好。做這些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在節目播出時,老爸沒有理由不讓我看。 好不容易等到八點,電視銀幕上顯出「時人訪問」的幾個大字,同時背景上也演出四架F-104衝場解散的情形,看著那個鏡頭我已興奮到了極點,沒想到就在那時,老爸竟將電視關掉。 「為什麼關掉電視?」我急急的抗議,但是老爸理都不理我,拿起他的雜誌看了起來。 「為什麼不讓我看?」我急的都要哭了,老爸還是不理我。 在父權至上的家裡,他的決定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不必說什麼,我也知道他是因為平時我在學校的表現,讓他極端的失望,所以他就找了這個機會,也讓我嚐嚐失望的感覺! 那天我究竟沒能看到那個期待已久的節目,而我在學校的表現也沒因為這個打擊而有任何改變,父子之間的關係降到冰點以下,有好一陣時間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互動,他唯一對我說話的時候就是指正我的錯誤,而我也是沈默以對,反正我對那些學校裡的課業沒有任何興趣,也無法達到他對我的期望,那就讓他罵吧。 1970年我到紐約去念大學的前夕,因為所念的科系是航空機械,這與他的期望相差不多,所以他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與我好好的說了一些話,大意就是如果我再不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學得一技之長,那麼以後的日子就不會那麼好過了,因為他總不能養我一輩子,最後他加上一句:「不要再花時間去搞空軍那些東西,那些東西對你的前途一點幫助都沒有!」 當時,我並沒有仔細的去想他的那句話,不過多年之後,當我已經在洛克希德公司擔當要職時,有一天突然記起他的那句臨別贈言,繼而想到:到底什麼東西是對前途有幫助的?難道除了「書本」之外,所有的東西都是沒有用的嗎? 在這同時,我也想到前幾年在台灣時聽到一個朋友對他的兒子說:「你只要把書念好,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管。」 只是,書本中的資料真能應付人生旅途中所遇到的各種不同的情況嗎? 課本上可以教你如何去分析及解釋一個複雜的物理現象,但是不會教你如何在眾人前面去將這個現象解釋清楚。 課本上可以教你會計的原理及步驟,但是不會教你如何在公司內部幾個不同的部門要爭取有限的資源時,如何在洽商的過程中為自己的部門爭取到最大的實惠。 課本上可以教你基本的應對禮節,但是不會告訴你在公餘時間如何去與同事與老闆交際,讓眾人覺得你在團體中不僅是個會做事的人,更是一個讓人願意接近的風趣人物。 家父口中所認為對我前途無用的「那些空軍的東西」,卻是此生中對於我的工作幫助最大的資源。我這輩子所有的工作,除了有幾年是在核能電廠之外,其餘的工作都是與航太有關,因此工作的同事多少對航空有些興趣,而我在這方面所知道的故事,是遠遠的超過一般人,所以在公餘聊天時,總是會有一群人會圍著我要聽我說這方面的故事。也就是因為故事說多了,讓我不知不覺中學到了演講的技巧,後來在工作上要做專案進度報告時,很自然的這個工作就輪到我的頭上,這種情形下,公司高層也就開始注意到有這個可以用的人。 在家父去世之前,有一次我與他談到當年他不許我看電視專訪的那段故事,他已完全不記得那個生活中的小插曲,但是他卻記得每次看到我的成績單時,他心中對我的失望,所以他覺得不讓我去花時間去做任何與課業無關的事,是很正常的事。不過,最後他又加了句:「現在時代不同了,那些課外的東西,也是挺重要的。」 我很高興家父在最後終於贊同了我的行為,只是,我也知道我的那些課外東西能派上用場,是在我先聽了他的話,完成大學課業之後的事。 所以,回答本文開始時那位朋友的問題,我想家父是會為我所寫的那些書感到驕傲的。

最後一位逝去的「八一四」空戰英雄

張光明將軍走了,他以一百零五歲的高齡,於前幾天在洛杉磯過世。他是抗戰初期,中華民國空軍曾參加「八一四」空戰的諸多人中,最後一位逝去的飛行員,他的過世象徵著一個世代的結束,從此之後,我們只有在文字及相片中去追尋那一代的年輕人捨身衛國的史實。據家母告訴我,張將軍與我姥姥家有些親戚關係,所以我記得我很小時候,張將軍曾到過我們在松山的家,那時我對他的印象就是一位穿著軍裝非常帥氣的長輩。後來,我開始接觸空軍的歷史之後,才了解在他那帥氣身影的背後,竟還有著那麼多英勇的事蹟。他在抗戰前一年由中央航校畢業,因此他是空軍中少數由抗戰第一天一直執行任務到最後一天的飛行員。在抗戰初期他所駕駛的美國霍克三型戰鬥機,及蘇俄的I-15型戰鬥機,性能都比不上日軍的飛機,但是他以優異的飛行技術彌補了飛機性能上的不足,在「八一四」筧橋空戰中擊落一架日機,更在往後的八年裡,繼續擊落三架敵機,因而曾獲得四星星序獎章(每一星代表擊落一架敵機)。在國家危急存亡之時,總會有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命,那是仁者之行,不是匹夫之勇。他們的出征,並不是為了名垂千秋,更不是為了光耀門庭,而是時代使命的驅使,是理性與良知的抉擇!那些挺身而出的人當中,有人流了汗,有人出了血,更有人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張將軍覺得他能在流了血汗之後,得以在那場劫難中全身而退,是上蒼要給他另一個任務,就是為那段歷史做見證,讓世人瞭解中華民國在那八年當中,是如何的以血肉長城擋住了日本亡華的企圖。抗戰勝利之後,張將軍由戰鬥部隊被調到空運部隊,開始執行戰後復元的空運任務,後來政府在內戰失利,開始往台灣撤退期間,他又奉命籌劃及執行將中央銀行黃金搬運到台灣的重任。雖然他在內戰期間及撤退到台灣的過程中,曾親身經歷過許多難以忘懷的故事,但是他總認為在內戰中軍人的任務實在是相當尷尬,因為不管哪一方得勝,躺在戰壕中的屍體都是自己同文同種的國人,所以他從不願意多談那段期間他在軍中的經歷。身為一個軍人,他最引以自豪的就是他在抗戰中所做的一切,然而目前大陸官方對國民政府抗日的事蹟是故意不提,而台灣民間則是選擇忘記。但是,我知道張將軍在抗戰期間為國家所做的事,在藍天中為國家所留的血汗,卻不會因為時代的不同,政治立場的改變而有所變更,歷史已將他的功勳永遠的烙在白雲深處。

另一個緣份

今天真是非常高興,因為我終於找到一位五十多年前在我小學的上空表演特技的飛行教官! 民國五十二年,我在頭份的六合國小唸六年級,有一天早上朝會的時候,校長正在司令台上對著我們那群小學生大談做人的道理時,突然天上一陣尖銳的噴射機聲傳來,隨之一架F-86軍刀機就空臨學校上空,我從來沒有見過飛的那麼低的飛機,低到我都可以看見座艙內的那頂白色頭盔!那架飛機通過學校操場上空之後,垂直拉起,在操場左邊做了一個跟斗,飛機翻過來對著學校俯衝之際,他又在極低的高度拉起,通過操場上空時又順勢做了一個副翼滾。 當時整個操場上的學生都瘋狂了,在他低空通過時,大家的吼聲及拍掌聲遠遠的超過了擴音器中校長企圖控制場面的聲音,但是那時已經沒有人注意到校長在說些什麼了,對於一群那個時代的小學生來說,那麼驚心動魄的特技飛行表演,所激起的不僅是當場的熱情,更有著對英雄的崇拜,大家都認為那位飛將軍一定是位膽識過人的超人。 那架飛機飛走之後,我的級任導師告訴我們那位飛將軍也是六合國小的畢業生,他的名字是「徐幸發」,當時我就將那個名字牢牢的記在心裡了。 我這一輩子看過許多航空秀展,也看過許多飛機的特技表演,但是在六合操場上空的那場特技表演,卻是印象最深的一次,因為那是在一個封閉的社會中,一次讓我大開眼界的表演。 民國七十六年,經由祖凌雲將軍的介紹我認識了當時的空軍總司令陳燊齡將軍,也由那時起我開始大量的接觸與認識空軍的飛行軍官們, 那時每當我認識一位新的飛行員,我都會問他認不認識那位「徐幸發」教官,但是我失望了,每個人都搖著頭說從來沒聽過這位人物。 後來,我也覺得大概此生已失去與那位心目中的英雄人物相見的機會了,所以我只有將他的名字藏在心中,不再詢問。 前幾天,當我又想起這個名字時,我突然意識到當初老師只是將他的名字告所我們,並未寫在黑板上, 「徐幸發」只是我根據老師的發音所揣測出來的三個字,那麼那位飛行員的名字該是與那三個字的發音相當近似。而既然是頭份的六合國小的畢業生,那麼他的籍貫該是「台灣苗栗」! 於是我就根據這兩個條件在我的資料庫中試著去尋找,結果很快的我就在41期的畢業名單中發現了一位籍貫是「台灣苗栗」的「徐辛華」! 有了這項資料之後,我立刻打電話給41期的張光熙教官,去問他有關這位「徐辛華」教官的事,沒想到張教官在聽到這位徐教官的名字時,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他是客家人」! 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興奮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那時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我尋找了五十餘年的人了,因為頭份是客家人的城鎮! 張教官在聽了我的故事之後,立刻將由他們同學錄上將徐教官的地址及電話給我,要我直接去聯繫。 我本來有著馬上打電話的衝動,但是一來怕電話中說不清這件事,再來又怕人家見是國外來的電話而不願意接,所以我就寫了封信將這件事的原委向徐教官說明,並謝謝他五十餘年前的那場特技表演,因為那場表演對我此生有著相當大的影響。 信寫好之後,我就將那封信以網路傳給我在台灣一位仍在空軍中服役的朋友,請他替我先打個電話去詢問那位徐教官,是否是六合國小的畢業生?是否在學校上空做過特技?如果都是肯定的話,那麼就替我將那封信投郵。 今天一早,剛開電腦就看見那位朋友的回應,他已與徐教官取得聯絡,而且徐教官還真是那位在我學校操場上空做特技的教官! 我看著電腦上的訊息,想著這又是我與空軍之間的另一個緣份,五十餘年前那架低空通過學校操場的軍刀機,在藍天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是卻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而憑著這個印象,在半個世紀之後我終於找到了那位坐在那架飛機座艙中的飛將軍!

抉擇

今天下午在舊金山機場送小女兒上飛機,她在臨出關之前,給了我一個擁抱,並在我耳邊說:「Don’t worry, dad, I will be alright.」我點了點頭,對她笑了笑,並祝她一路順風。 看著她慢慢溶入TSA安檢人群中的身影,我意識到這次不僅是我們父女間的分離,更讓我看到了生長在兩個不同世代的人,在思想上的重大分歧。 她這次搭飛機並不是回她原來的居住地,洛杉磯,而是前往芬蘭,去與她的男友相會,然後兩人將會前往非洲的塔桑尼亞,去攀登Kilimanjaro高山! 她本來是一家國防工業公司的工程部門專案經理,負責無人飛機的導航研發工作。那個工作相當的繁忙,為了維持專案的進度,她及她的同事們曾連續工作七個月,連週末都不得休息。我因為也在國防工業公司工作多年,非常了解在進度的壓力下,工作人員的福祉總是在上級的考慮之外,所以只有以我本身的經驗來勸導她,並將一些中國的一些傳統古訓,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解釋給她,希望她能挺過那段艱苦的時期,並期待日後的回收。 但是她在去年十月時卻告訴我,她已決定在那個專案完成之後,向公司請一年的長假,去好好輕鬆一下。我聽了之後大驚,她的事業正在衝刺的階段,而且我由以前的同事處得知,她是公司重點培育的人才,這由她在三十二歲時就被賦予無人機導航規劃的重任就可以看出,現在突然將這些辛苦贏來的果實拋棄,不是太情緒化,太任性了嗎? 她似乎知道我一定會說一些道理來勸阻她的決定,於是在我還沒開口之前就先告訴我,她她已取得她老闆的同意,而且她是經過詳細的考慮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所以希望我不要再說些「我的」道理來增加她的困擾。 然後這個三十六歲的小女兒,給我這個六十四歲的老頭上了一課相當重要的「人生課程」。 她對我說,這幾年她發現我與我的朋友們在談論過去的人生時,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說當初我們是在多麼艱苦的情況下奮鬥,才能在這塊土地上創立我們的家園,似乎我們整個的人生都在奮鬥,都在打拼,說的是為了「家庭」,但是,我們有真正的去享受過「家」的溫暖嗎?她覺得我們的生活是為了工作,而我們卻從沒好好的去享受過「生活」。 「等等,妳這麼說就不對了,我不是不喜歡享受生活,也不是不願意去度個長假,但是我有責任,我必須顧好這個家,同時讓妳跟妳姊姊能唸大學。」我試著讓這個小丫頭了解,每個人活著都有他必須盡的責任。 「我很感激你對我們所付出的一切,我只是覺得為了這個你所謂的「責任」,你錯過了許多可以讓你生活更美好機會,你那麼喜歡飛機,飛行,想著去巴黎看航空展多少年,但是從來沒去,你真覺得如果你去了的話,我們大學就唸不成了?」我開始了解她的觀點了。 「但是你也不必去請一年的假吧,等妳回來公司不見得會有適合的事給妳了?」我還是想提醒她該以事業為重。 「我本來是要辭職的,但是我老闆建議我請長假,用停薪留職的方法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我很感謝他替我留一條後路的方法,但是,如果真像你所說的,回來沒有合適的工作的話,我可以另外去找一份工作,這份工作不錯,但不是我唯一的選擇。」看樣子她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為什麼要去非洲?為什麼要爬那麼高的山?那不是太危險了嗎?」我企圖用另一種方式來改變她的心意,但是話一出口,沒等她回應,我就知道我又輸了。 「嗨,老爸,記得你以前告訴我們的一句話嗎?飛機停在地上最安全,但那並不是製做飛機的目的。至於為什麼要去爬Kilimanjaro,那是藏在我心中多年的一個夢想,這次碰巧Patrick也想去,所以我們就決定結伴去,再說,我已經三十六歲了,現在不去以後就去不動了,那將是一個終身的遺憾,比失去一個工作更可悲!」她竟認為一個在我看來是屬於「娛樂」性的夢想,比一個正規的工作重要?但是,我也知道日後當她到了退休的年紀,這趟非洲之旅在她的回憶裡所佔的份量,絕對超過她所做的任何專案。 那天和她聊過之後,我不只一次的去想她所說的話,我是錯過了許多可以讓我生活更美好的機會,所以在我回想往事時,我總是會為一些所沒有做的事感到遺憾,但是,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在遇到那些機會時,我是否會做出一些與當初不同的選擇呢? 其實,我是該信任她的,她的思路一直是相當的清晰與敏銳,她在唸大學時,所實習的公司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將每星期的實習時數增加到二十小時的話(當時她每星期實習十五小時),公司可以替她負擔學費,但她婉拒了公司的這個建議,因為她知道在增加實習時數之後,她將無法在四年內畢業,而畢業後一年的薪水將超過公司所付的學費。大學畢業後,在同學紛紛去買新車時,她卻將錢存下,在畢業後的第二年成為所有同學中第一位買房子的人,這都證明了她對每一件事都做過了詳細的考量及計畫。 […]

謊言的代價

多年以前,我在Pratt Whitney飛機發動機公司任職時,有一天經理將一份履歷表交給我,要我看看,因為那位應徵者是來自臺灣,經理表示他不知道那位應徵者所寫的「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在台灣是個怎麼樣的學校,同時經理對履歷上有一年多的軍中資歷也表示不解。 我看了那份履歷之後,發現那人的資歷還真不錯,台大機械系畢業,在空軍中服役時曾擔任F-104的修護官,來美之後又在德州大學取得機械碩士的學位,於是我對經理說,台大在台灣可是一流的大學,在空軍的那一年是每位國民所必須要服的兵役,並不是如經理所想的不適應軍中的環境,而提早除役。 經理聽了之後,決定請他由德州前來面談,並表示在面談時,我也該在場,給他一些意見。 公司的人事部門與那位應徵者聯絡後之後,替他定了一個星期之後由德州飛到康州哈特福市(Hartford)的機票,也幫他租了車子及訂了旅館。因為兩地之間的時差加上要在芝加哥轉機的緣故,所以公司將面談的時間放在週二的上午,這樣他在週一下午到了之後,還可以休息一下。 面談當天,那位應徵者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很好,他就是我們那個年代道地的台大學生模樣,看起來就是相當聰明與能幹,當時我就覺得如果沒有什麼太大問題的話,他一定會被雇用的。 他也還真是相當的精明,對經理問他的所有問題都答的相當精準,我問了他有關他在空軍中服役的情形,他說他在三大隊二十八中隊待了一年多,我問了一些三大隊裡我所熟悉的名字,他也都能說出他們所屬的單位,我看了看經理,他也顯示出相當滿意的神情。 就在那時,與我們一同參加面談的人事部門代表突然問他,昨天飛來康州的一路還順利嗎,飛機有沒有誤點?那位應徵者微笑著回答說,一路相當順利,飛機沒有誤點。 面談後,經理,人事部門代表及我三個人,開會討論要不要雇用那位應徵者。經理及我都覺得那人相當不錯,會是一個很稱職的員工,沒想到人事部門代表卻持相反意見,他表示「絕對」不可以雇用那人,因為那人不誠實,會說謊。 我與經理都楞了一下,他怎麼知道那人不誠實?會說謊? 人事部門代表說,他問那位應徵者有關前一天搭機的情況其實是有目的的,因為那人在沒有照會公司的情況下,私自與航空公司聯絡,將飛機票改成前一個星期五由德州出發,並且將目的地改成紐約市的拉瓜地亞機場! 我及經理都非常訝異的問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他表示因為公司所買的是全額機票,所以可以隨時更改而不需另付罰款,但航空公司會將所有更改的行程通知付費者。 人事部門代表表示,那人一定是有朋友在紐約,所以利用這個機會先到紐約去找朋友,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如果那人直接告訴公司,公司也會同意,即使在面談時被問到這個問題,他如果誠實回答,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他卻選擇欺騙,這是在西方社會最為人詬病的一種行為! 經理聽了之後,立刻同意人事部門的建議,我也了解這種事的嚴重性,所以也就沒再多言。 那位應徵者大概一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那次面談失敗的真正原因,說不定他覺得雖然沒有被雇用,但是卻會為得到了一張免費到東岸的機票,而感到沾沾自喜? 謊言也許會暫時的讓你躲過責難,但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真正失去了多少!

他的犧牲「值得」嗎?

在眾多臉書的留言中,有位朋友覺得高少校的殉職,是相當的「不值得」,因為中華民國不是個值得他去犧牲奉獻的國家。 我不想在這裡與他去爭論「中華民國」是不是個值得我們為他去犧牲奉獻,那純粹是個人觀感的問題,只是我想說,愛國並不是做生意,所以不能用「值得」或「不值得」來衡量。如果純粹以價值的眼光來看,那麼碧潭一千多個英烈中,哪個人的「死」是「值得」的? 在我這個年紀所說的話,也許一般年輕朋友會覺得是「陳腔爛調」,但是我的經驗卻告訴我:凡事必須要先有付出,才會有結果。我們在工作上努力付出,家庭才得以溫飽及生存。 有人聽了這個比喻會說:與這相比,富二代並未付出,為什麼他們卻可以盡情的的揮霍。我的答案是,因為他們的先人曾做出了付出,他們才可以有揮霍的本錢,但是如果他們一昧的揮霍而不付出,那們他們的日後,或是他們的子孫就會得到他們這種「付出」的後果。 不管你的政治傾向是什麼,但無可否認的我們是在「中華民國」的保護傘下長大的。任何一個執政的黨派對於這個國家都有過貢獻,也都犯過一些錯誤,只要最終功過相抵之後的能量是「正」的,不是「負」的,那麼國家就會繼續的進步。 一個國家的強大是看他國民生活的水平,目前台灣的生活水平要比五十年前富足的多,這是國家經濟提昇的後果,但是是誰給了我們一個安穩的環境來發展經濟? 除了經濟的進步之外,今天我們可以在臉書上大放厥詞的來述說我們的觀點,及對政府的不滿,這不也是另一種進步? 我們在這個自由的環境下,享受著經濟發展的成果時,有誰會想到那句英文諺語:There is no free lunch,(沒有白吃的午餐)?在這我更要加上一句:Freedom is not free,(自由不是沒有代價的)。 世上從沒有不勞而穫的事,我們如今可以享受到一個安全的環境,那是因為有一些人曾經了國家的安全而付出,如果我們像富二代似的盡情揮霍這看似免費的自由,那麼我們日後的處境其實是很可悲的。 在有人懷疑高少校的付出「值得」或「不值得」時,我要說:如果用現實的眼光來說,他其實用他的「不值得」換得了你我的「值得」!

乍開驟謝的碧血黃花

一架我國長駐在路克基地的F-16在訓練飛行時失事,飛行員高鼎程少校隨機墜地殉職。 當我聽到這則消息時,胸口頓時像是挨了一棒子似的透不過氣來,又是一架飛機失事!又是一位飛行員隨著他的座機化作天邊一縷煙雲折翼而逝! 雖然我知道,只要有飛機繼續飛行,這種事情就會繼續的發生,但是我卻還是忍不住的會難過,會為那位年輕逝去的生命感到婉惜。 我不認識高少校,但是我知道我們對藍天、對飛行有著相同的嗜好,更是同樣的深愛著我們的國家,只是他為了國家,竟做出了最終極的奉獻! 由任務派遣單看來,那只是一項訓練飛行,但是那種訓練的過程卻毫不輸真正的空戰,前參謀總長陳燊齡曾告訴過我,那種訓練的驚險度就像是在玩命似的。在那玩命的訓練過程中,他們學到了如何在真正的戰鬥中,讓敵對的飛行員喪命的絕招,也藉著他們那些嚴格的玩命訓練,使我們這群老百姓能在戰時得以保命! 海峽上空自民國56年的113空戰之後,已經有49年沒有出現過任何硝煙,這種狀況讓社會上的許多人認為,目前的兩岸情勢下,我們其實並不需要軍人,因此,軍人在社會上的地位不若從前。 只是,不知那些人是否認同,一個四十餘年從未被偷過的房子,是不是就可以將大門的門鎖拆去不用? 沒有戰爭並不表示軍人沒有用武之地,反而更是證明了因為他們存在,才能讓國人免於戰爭的荼毒。 美國在越戰期間做過統計,每五位殉職的飛行員中間有四位是在訓練時喪生,只有一人是在戰場上為國捐區,而經由那些犧牲的飛行員,美國在全球的利益得以確保。由這個統計資料,同樣也可以說明碧潭的那一千多個土墳,就是台灣安定環境的基石! 碧潭的每一坏黃土下,埋葬的並不只是那位烈士有形的軀體,他們家庭的幸福也隨之葬在那黃土之下。 高少校的兩位稚齡兒女,在他們日後成長過程中,將不會有父親的陪伴,他們對父親的印象將只是那掛在牆上的相片。而萬千國人在這新聞淡去之後,將不會記得鳳凰城郊外的那縷黑煙,及那位為了我們國家而羽化的生命! 但我在日後再訪碧潭時,會記住在一月二十一日那天,在亞利桑那州藍天上的那朵乍開驟謝的碧血黃花!